元朱文印,顾名思义,是生发在宋元时期的朱文印,这样的称谓与汉式的白文印形成一种对应关系,其最显著的特点是以“婉而通”的小篆直接入印。因为印中的线条圆劲流畅,近乎书法中的“玉筯篆”,所以又有人称之为“圆朱文”。前几年,浙江搞了一次古典细朱文篆刻展,又将其称为“细朱文”,既避开过去称谓的不同,同时又拓展了范围,只要印中的线条是朱而细,不论何种书体均囊括其中,这里我依旧称为元朱文,只是个人的习惯而已。
据传元代的文人尚不能自己动手刻印,而是篆印后付印工奏刀完成。元人吾丘衍的篆刻著作《三十五举》,其中只有篆印而没有刻印,也就是只有篆刻的篆法、章法而没有刀法,因为当时的文人篆刻家并没有刻印的实践,作品是由专业刻印的工匠忠实地依文人的篆印完成,并没有后来的冲刀、切刀等种种用刀的技法模式,也没有“刀法者,所以传笔法者也”(明朱简语)的理念。我们看到的元人赵孟的“赵孟印”(图1),应该也是自篆他刻的作品,但已经开创了元朱文印的先河,其入印篆法不同于汉印中的缪篆,是将未经“印化”的手写体小篆直接用入印中,当然也有一些适合印面形式的安排,局部增加一些装饰性的笔意,但以不损及每个字独立的篆法美为度。
自清代邓石如起,在篆刻“宗法汉式”的思想之外,又树立了“印从书出”、“印外求印”的创作理念。邓石如之前的印人由于单纯地“宗法汉式”,因此他们的书法创作并没有对入印篆法产生影响,白文印尤其是这样,邓石如之后的篆刻家如吴熙载、徐三庚、赵之谦、吴昌硕、齐白石等,其篆书风格与篆刻中的篆法风格统一协调,篆书书法成为篆刻中篆法的基础,尤其是在元朱文的创作中反映最为明显。邓石如以来的元朱文印,依其特点大概可以分成三类:第一类是书法之美表现较为充分者,第二类是印章属性对篆法影响明显者,第三类是篆法工艺化较为突出者。当然在元朱文印中的这三种特点之间是相互交错、相互包容的,对具体的作品不好截然去分类,其所谓的特点是相对而言,但在我们研究时,适当分类可以在相互比较中更有助于我们了解其特点。
由于元朱文印的主要特点是作为书法美的小篆直接入印,那么突出书法美应是其最主要的一类。如邓石如的代表作品“江流有声断岸千尺”(图2),印文篆法充分体现了婉转流畅的篆书之美。徐三庚的作品“万里江山鸿爪遍,一天风月马蹄宽”(图3),在印面上体现了作者独具个性的篆书书法之美,篆法结构有着强烈的疏密对比,字势舒展,相互穿插交错,有吴带当风之妙。赵之谦刻“伯寅藏书”(图4)线条充满印面又觉得自然酣畅无拘无束,有着方与圆的节奏之美。赵叔孺所刻“叔孺藏梁王象题名记”(图5)一印,篆法受赵之谦、徐三庚两家影响,收敛了徐三庚篆书过分夸张的个性,保留了其疏密对比的规律。王福庵“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”(图6)和韩登安“温不增花寒不改叶”(图7)这两方印中的篆法,虽然突出表现了篆书之美,但做了适合印章形式的变化,增加了线条的平直和线与线之间的排叠感,使印面茂密中仍能展示篆书的独立之美。而方介堪刻“景裴鉴藏书画”(图8)就应划入第二类,印中每个字独立的篆法淡化了,许多排叠在一起的线成为印面的纹样,突出印面整体效果,强化了其印章属性,而篆书之美成为一种“潜台词”。陈巨来所刻“中山杨盍斋氏温书记”(图9)则可划入第三类中,印中的篆法既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笔笔递进的那种书法的时序之美,又没有如前举方介堪印例一样完全就范于方形的印面,而是加强了每个字篆法的装饰性,突出了全印的工艺之美,虽具有文人的雅意,但一定程度上损失了书法的自然之美。
元朱文的总体特点是不求古奥,而求典雅;不是追荒山野原之趣,而是求精金美玉之貌。元朱文的印文篆法要在篆刻的书法属性、印章属性和工艺属性之间把握适当的度。只注意到表现书法美而全然不顾印面方寸舞台对书法美的规定性,其作品会失去印味,印文会如一盘散沙;如过分使元朱文篆法印章化,则会失去书法的笔势节奏,从而失去元朱文印最基本的特征;适当的装饰,表现出一定的工艺美,会增加印面的文雅,但过分装饰,使印面工艺化,又会流入匠俗。元朱文印的篆法既要在这三者之间把握平衡,又要突出一个主调,不能千人一面、千印一面,既要表现自己的创作个性,又要追求每件作品的变化。元朱文印创作从技法性和文化性两方面都对作者提出了较高的要求,如果说当代写意式的篆刻创作对前人有了质的突破,那么相对来说,元朱文印这种工笔式的创作并未能完全突破前人、超越前人,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。仔细分析,如果想在元朱文印创作中有新面貌出现,其出路主要在于篆书的新面貌,因为元朱文印线条可塑性的空间很小,而其篆法却有着无穷变化的空间。